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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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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行至淮揚境內,恰是煙花三月,兩岸垂柳依依,瓊花皎潔,秋葵夏堇不由高興的道,“瞧見瓊花就快要到家了。”

林黛玉道,“維揚一枝花,四海無同類,這花還是開的這樣好。”

宜霜遠看只覺得那花白的讓人心疼,便不再多看,只是日頭打在身上很舒服的,比京城這會兒暖和多了,清風拂面,花枝微顫。

她道,“這天下真是古怪,有錦官城那樣的溫軟,又有京城這樣的風雪,倒是江南正好。”

秋葵便笑道她,“這是來的時節正好,陽春三月哪裏比的上江南呢,要是等到冬天,你就知道苦頭了,雖沒有京城那樣的大雪,可濕冷也是很要命的。”

“到冬天了就給姑娘把暖閣收拾出來,雖然不比京城的大炕,但是冬天也暖和得很。”雪雁道,“不過炭盆多了,到底有些悶呢。”

林黛玉無奈道,“如今這樣好的春景你們不看,反倒想起來冬天的事了,真是杞人憂天,從前難道在家就凍死了不成?”

“是啦,好容易回家了,就不要提賈府了。”宜霜一揮手,好像要把賈家揮到一旁,“我以前聽說吹面不寒楊柳風,還是第一次見呢。”

旁人都沒有察覺,只林黛玉覺得這話不對,宜霜是她爹送去京城的,自然是從江南去京城的,怎麽說是第一回見呢。

宜霜並沒有感覺到自己說漏嘴,她輾轉江南的時候,還是朵花,只顧著保命修煉,從沒有好好欣賞過這裏的景致。

一直窩在船艙裏的商羊鳥忽然展翅飛出來,繞著船頭飛了兩圈,又在欄桿上蹦蹦跳跳,引得眾人一笑,看眾人不動,它忽然急了,飛到宜霜肩頭跳啊跳,宜霜轉頭看它,“怎麽啦?”

話音剛落,天上下起了小雨,細細密密的落下來,林黛玉在裏頭看著幾個丫頭忙不疊的躲進來,對著宜霜笑道,“沾衣欲濕杏花雨,吹面不寒楊柳風。讓你好端端的說楊柳風,如今招了雨來吧。

“瓊花雨嘛。”宜霜拂去發間沾著的雨竹,摸摸商羊道,“你這會兒又靈了?”

商羊點點頭,頗是自傲的模樣。

到了揚州上岸,自有林家的來接,一應都準備妥當,日暮方到林府,此時門神還未附身,一對石獅子呆站著不動。

前一次是晚上來的,這一次天未黑,看得也算清楚,林家住的是揚州的官宅,典型的江南宅子,前廳後堂,幽深疊進,樓閣山石無不精致,相應成趣。原先林黛玉住在林如海夫妻隔壁的院子裏,只是她如今年歲漸大,林如海索性命人將北面的層樓三間收拾出來給林黛玉做了繡樓,江南的大戶女兒的閨房皆叫繡樓,並不是只用來繡花用,臥室和書房都按林黛玉喜好收拾的很妥當。

林黛玉臥室擺了一張花梨木的床,摸著熟悉的花紋,不禁落下來淚,這是賈敏在世時給她的,江南講究千工床,閨閣裏是小姐床,出嫁了另有陪嫁床,賈敏給她挑了鴛鴦同牡丹,床板上又雕四季景象,正中是一只瑞鶴銜靈芝。

賈敏那時候摟了林黛玉笑道,“到時候等我玉兒長大了,我再給你做一張更好的千工床,那張給你雕雙鳳朝陽花開富貴。”

如今母親特意存的木料還在庫裏,卻不知誰會為她操持。

宜霜知道她這是觸景生情,哭出來便好了,也不像往日在賈府那樣上前勸她,和雪雁幾個在一旁守候。

張志是林府的二管事,上頭還有大管家林忠,年紀大上許多,本來是個孤兒,被林如海他爹救了之後,就跟著主子姓了林,林忠的妻子是伺候林如海母親的了,娘家姓孫,原先府裏頭喊她孫姑姑,後頭成了孫媽媽,如今便是孫嬤嬤了。大管家夫妻倆堪稱林府兩代人的心腹。

孫嬤嬤自來是不放心這個體弱多病的大小姐的,才聽到林黛玉到家,就忙不疊的來繡樓看她,見著林黛玉靠在床邊抹淚,心疼道,“大小姐這是做什麽,你們幾個也不勸著,哭多了眼睛不好。”

“嬤嬤別怪她們,我這是高興。”林黛玉忙擦了淚,又道,“父親可在家?”

孫嬤嬤道,“老爺今天休沐,我便是來請小姐的。”

林黛玉忙換了身衣服,“雪雁幾個在屋裏收拾東西,宜霜同我去吧。”

林如海自然不可能在外書房等女兒,仍是他同賈敏的院子,一應陳設同往日無異,林黛玉一福身,“女兒拜見爹爹。”

因為打聽到賈寶玉同林黛玉同吃同臥一事,哪怕見到愛女,林如海臉色也並不好,只是目光掃到邊上的宜霜,心下一震,這不是來府裏報信的那個小姑娘麽,不想現在竟活生生站在黛玉身邊。

林黛玉見林如海臉色不佳,並不似從前疼愛,心裏難受得緊,眼眶濕潤起來,聽得上面林如海道,“你也知道,是你母親臨終托我,我這才狠心送你去京城,盼著你有外祖母照顧,不失教養。不想如今你實是墮我林家……”

林黛玉何等聰慧,聽林如海說到一半,已是心驚肉跳,只是她爹這話,她是萬不敢受的,可從來沒有女兒駁父親,一時淚如雨下,搖搖欲墜。

宜霜卻覺得這爹也糊塗,她報恩是報林黛玉的,尊敬也是尊敬林黛玉,對這個不管女兒的糊塗爹沒啥好感,打斷道,“老爺這話好糊塗,姑娘哪裏失了教養不成?既說是外祖母照顧,姑娘年紀這樣小,難道不是聽著安排罷了?如今不說照顧的人有問題,倒來拷問姑娘。這千裏迢迢的回家,不曾有句問候,就是這誅心之言,實在可笑。”

若是旁人這樣打斷林如海,他斷斷不會輕易放過,可他如今心裏當宜霜是哪路神仙,有些敬畏,倒被她質問的啞口無言。

林黛玉垂著淚道,“在賈府,女兒是客,客隨主便,外祖母是長輩,她的吩咐豈有不聽從的。女兒雖知不妥,可也無能為力。”

林如海看女兒淚容肖似去世的妻子,一腔怒火退的幹幹凈凈,他連了幾任的巡鹽禦史,實是先帝心腹,如今新帝登基,不知哪日是清算,若是不得善終,留下黛玉一介孤女,反倒比在賈家形勢更險峻。

所托非人,左右為難,最終化作一聲長嘆,“是為父考慮不周,委屈我玉兒了。”

尋常仆婦絕沒有開口的資格,可孫嬤嬤是府裏的老人,看著林如海長大的,見他如此,心疼道,“老爺還怕賈府不成?”

孫嬤嬤對賈府從來沒有好感,林如海高中探花,何等意氣風發,林家都欣喜這位小主人能延續姑蘇林候的百年基業,不想林如海娶了賈敏,子嗣單薄,至今只留一個弱女。再一個同賈府來往之時,賈府眾人多說是林如海靠他家提攜才有能高升,實在是無稽之談。

如今這樣對待大小姐,不過是欺壓林府人丁單薄罷了。

林如海道,“嬤嬤不懂,這事同賈府無關。”

孫嬤嬤便不好再勸,只恨賈家是個喪門星,若是大少爺站住腳,何曾有現在的為難。宜霜卻想不通她們都在為難什麽,大大咧咧道,“家裏這樣有錢,老爺這樣官位高,哪裏難成這樣了。”

林如海聽她開口,有些意動請這個小神仙指點,畢竟她能看到千裏之外,未必不能預知未來,便道,“這困頓之局你如何看?”

“我沒看出來哪裏困頓了,賈家不能住就住自己家唄,林家這樣好,自然有人想要娶姑娘。”

“若是有一日我倒了,林家倒了,玉兒又該何去何從。”

宜霜心想你家本來不該倒的,都是警幻那個老鴇子騙了仙子來報恩,為了能跟賈寶玉捆綁一起,只好搞死你了,如今我來報恩,你不死不就完了,當下就道,“老爺不倒不就完了。”

“大勢所趨,到了讓位的時候。”

“該讓就讓唄,後蜀主孟昶連著皇位老婆都能讓了,當然啊,也沒有個好命,主要是花蕊夫人太招禍。”宜霜見過無數王朝更疊,在她的心裏覺得當官就一件事,“一朝天子一朝臣,但也有歷經三朝的肱骨之臣。狡兔死,走狗烹,可天下狡兔何其多。”

林如海探花出身,多聰明的人啊,他壓根想不到宜霜只是隨便舉個例子,他原也想著退出江南,投誠新帝,只是帝心難測,既然小神仙提到歷經三朝,那必然自己且不會被清算,當下就下了決定。

……真的就是胡扯的,還不如摘了她的花,一片片掰下來,“皇帝用我,皇帝不用我。”這樣比較準。

林黛玉和孫嬤嬤都在一邊奇怪不已,對她高看一眼,孫嬤嬤本以為宜霜是林黛玉賈府帶來的,現在看來不是,雖她言語無狀,卻半分奴氣也無,要知道,哪怕是貼身的那些副小姐驕縱,也是個丫鬟,穿金戴銀也去不掉的小家子氣,宜霜卻不然,站在那裏落落大方,別有一分天真。

林如海沈思著不說話,林黛玉道,“宜霜被我慣壞了,在父親面前也胡言亂語的。女兒回去一定嚴加管教。”

“你叫宜霜,那姓什麽?”

額……宜霜楞了楞,回道,“費。”

花蕊夫人姓費,封慧妃,費慧妃這個稱呼一度是蜀宮的噩夢,後世有一個相近的詞語被編做繞口令,“灰化肥揮發會變黑。”

宜霜後來覺得是不是他們都喊不利落所以才稱呼她花蕊夫人的。

林如海對鬼怪亂志知道的不多,唯一記得姓費的神仙,便是淮南子裏的費長房,能醫重病,鞭笞百鬼,看這小姑娘嬌滴滴的也不像。

於是又勸慰了女兒幾句,讓她們下去休息了。

從神仙想當然想不到啦,那麽多修煉成精的,都寫下來,天帝的瑯嬛玉洞都不夠裝,難怪後世規定,建國後不許成精,擾亂社會秩序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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